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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隱藏》

李明峰

港大同學會書院

中五

眼前一片黑白的景象，但我彷彿也能看見雨後放晴，萬里無雲，山丘間劃過一片彩虹。

我自小有色弱，出生開始便分辨不了顏色，我曾因此疾病而怯懦。那一天幼稚園上學日，老師拿着圖畫書指着圖畫問同學是什麼顏色，問到我的時候我不知所措，流着冷汗便隨便答了黑色，同學們看我似個奇異的陀螺，眼中泛着笑，口中傳出：「這怎麼會是黑色？」班房裏的笑聲，在擠滿人的課室裏，極其灼熱地刺痛了我，這令我更覺自卑，從此隱藏自己色弱的秘密，免得再次被人嘲笑，在這世間又怎會有人同情我？只想看我出醜罷了。

升上了小學之後，為了不用擔心他們問我「你的書包什麼顏色了」，我背起了黑色的書包，走進課室裏，依然笑聲湧動着，我並不感到意外，反正又是我那一群瘋癲的朋友們，每天為寧靜的教室帶來的熱鬧的氣氛。

升上中學以後，依舊是那個書包，但我已有了力氣，手裏提着一本本厚灰色的課本走到教室，衣袋別着一支黑色墨水筆。班裏湧來聲浪，在談笑間，總是令我這麼在意笑聲。我凝望着他們，只見他們卻紛紛皺起了眉頭，手中緊緊握着化學功課，每人也愁眉苦臉，看着途中複雜的電解圖像說：「用黑白列印出來能看到什麼啊？」又聽到另外一個朋友說：「以前也有一些科學家天生無法看到色彩，也是以黑白看所有圖像，他不也功成名就嗎？」聽到這裏我頓時百感交集，因為從未想過從他們口中能說出如此具有啟發性的事，平時瘋瘋癲癲的他們竟然頓時認真起來，佩服着那位科學家，不是取笑而是從心底而發的敬佩。我托着頭看着天空「我應該告訴他們嗎？看他們對這事如此通情達理，尊重他人的缺點，是否應該打開心扉，坦誠表達呢？」我猶豫不決，心中更是忐忑不安。

到了午飯時間，我們到飯堂食飯，飯盒裏依然是黑白的吉列豬扒和燒汁，我們要趕着回去討論小組功課，我用不到十分鐘便完成，這是隨着日子鍛鍊而出的隱藏能力，它能讓我快速地避開他人視線。只見其他朋友也在其後完成得七七八八，無所事事的人群壓力似催促着面前的一心，飯盒裏仍然有半碗飯，她慢慢咀嚼，慢慢地，人群卻看得很急，她手作狀欲合上飯盒，卻打開了我腦海裏跟她第一次吃飯的記憶。

也是這麼一個位置，我很快吃完便不發一語坐着看她慢慢地吃。一心看見我們已吃完，也是眼淚泛着淚光，眉頭變得繃緊，流露出一種不舒服，用力咬住口中的食物，大大啖吞下，卻突然拍起心口，食物卡在食道中，問她怎麼了？她支支吾吾地呼吸，淚水從眼角流下，坦言跟我說她因吃得慢而不好意思，有很大壓力，如今在朋友面前，想吃得快一點，但又自感無力。

我當初為未能發現這件事而忽略了一心感到抱歉，而今我坐在她身旁，立即再次把飯盒打開，親切地搭着她的膊頭，温柔地說不用急慢慢食。回過神來，勸說看熱鬧的同學先上去討論，便又坐下來看着一心慢慢享用着午餐，雖然她的飯盒已經不再熱，我們依然說着笑着，沒有打算催促她，她還有半塊豬扒，我雖只能看到黑白，但我心裏卻想着，或許這就是温暖的黃色，太陽的顏色。

終於熬到放學時間，天公不作美，天文台也宣布下午有大機會發出紅色暴雨警告，我們紛紛收拾起書包。天空灰雲倏忽聚在一起，卻比不過我收拾書包的速度。我本來應該第一個離開班房，但見一心卻還拿着手冊在黑板前抄着家課日誌，我便不急着離開，看着其他同學爭先恐後逃離。良久，忽然傳來一心的聲音「我這支筆沒墨水了，能把我枱上的藍筆遞給我嗎？」這時我心又着急起來，有點喘不過氣，枱面上有兩支筆，我怎知哪一支是藍色？一心看見我慌張起來便問「你沒事吧？」我嘆了一口氣說沒事，淡定地隨便拿了一支便遞給她，她愕然一頓，卻又放鬆了下來，輕聲地說了一聲謝謝，沒多久她又走回枱邊那拿走另外一支筆。我心中浮現了不安，我的秘密可能被發現了，但她就像裝作平常一般，不知為何，她對我的體諒和關懷，讓我能相信自己，分擔不安，我決定告訴她。

我坦誠地說出了我有色弱的事，她只是笑了一笑，説：「早就知道，你開學第一天坐在我旁邊的時候，我就猜到了。不要再不安了，我也沒有嘲笑你。」儘管眼中只有黑白，但心中卻架起彩虹般的橋樑。我以為人人都會取笑我，排擠我，只因我有先天的缺點，更因此變得自卑而選擇隱藏，但那卻只會令我變得更自卑。如今在一心的笑靨中，我徹底明白了，要學會相信身邊最親密的人，因他們往往是最關心我最了解我的人，坦誠面對才能真正放下不安。當我思索的時候，「快點走，不然一會黑雨就更麻煩了！」一心說畢，便拉着我奔出課室。儘管我經常體會到的便是黑雨，但我卻不希望今天黑雨會來臨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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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煙花易逝，人情長存》

劉泰森

孔聖堂中學

中四

有言道：「煙花易逝，人情長存。」但今天是年三十，我本打算在家裏同父母一起吃個年夜飯，便算是過年。

據母親說，家鄉今天夜裏有一場煙花會，我心中一動——杭城近年來總看不見煙火，過年也因為少了絢麗的色彩而缺失了幾分趣味。

但是，今年的家鄉卻特地安排了一場煙火會！

我不假思索，麻利地收拾行李，隨母親一同搭車回家。到家已是傍晚，母親帶我在沙灘坐下，說這裏是看煙花的最佳地點。

此時落日餘暉灑下，海面波光粼粼，上灑一層細碎金光，壯美到無以復加的地步。雖然很美，但我還是有些失落——母親說好的煙火會呢？我轉頭看向母親，母親只是一笑，手微微往下壓——那是讓我稍安勿躁的意思。我不解，但還是安靜下來。天漸漸黑了，天空上了一把銀河如練，四周寂靜無聲，只有海浪沖上沙灘的聲音——煙花還是沒有來。

我有些煩躁，但母親還是那副樣子，安安靜靜的等着，我忍不住開口：

「媽，煙花怎麼——」

「嘭——嘭——嘭——」

猝不及防的，夜空中綻開一大片煙花，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蔓延心間，有喜悅，亦有震撼，是那種等待了很久很久，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，突然等到了的感覺。縱使心中感慨萬千，我只是靜靜地，看着夜幕上的煙火一朵朵盛開，再悄悄地逝去，枯榮明滅，掬一捧光華萬點，皎皎萬歲千秋，就像是三年前的那個夜晚——也是同樣寂靜的夜晚，只是在身旁的不是母親，而是外婆，外婆摟着我，手指顫顫巍巍地指着天空中那朵橙色的桔梗花模樣的煙花，笑着對我說：「那是五十多年前啦，那年的煙火會還有一場慶典，我穿梭在人群中，但這份熱鬧似乎與我無關，那是我剛被家族掃地出門居無定所，顛沛流離，就在那時，他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，鮮衣怒馬，少年風流。」「願與我，共度此良宵美景嗎？」他看着我這樣說道。她還說，那時煙火盛開在空中，絢爛無比，其中還有桔梗花式樣的煙火，恰恰那時，少年在她頭上插了一束桔梗花。

那應該是外婆那個時候，所能遇到的，最浪漫的事吧。但當時的我，只是不屑，覺得這種事情老套的過分。

「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夜晚，他在漫天煙火下對我說的那句話。」

「煙花易逝，人情長存。」

當時外婆的眼睛閃爍得更厲害。我問外婆那個少年是誰，她笑着，指了指天上，我愣住了——是外公。雖然外公前不久才剛剛去世，但我感受到外婆的內心永遠住着那個永不褪色的少年。

桔梗花樣子的煙花消散了，煙花如此易逝啊！

如今，外婆也已經離我而去，但看着那朵桔梗花式樣的煙花，我又回想起外婆與外公的故事。

好一句「煙花易逝，人情長存。」煙花不是永恆的，但藏在煙花背後的美妙情感，我覺得應該可以走向永恆。

我突然轉過頭，看着母親，或許母親也聽外婆講過她的故事，或許她此刻眼眶濕潤也是因為外婆的逝去，此刻，我與她共享了煙花之美。

我想說正如日本動漫《煙花》裏說過的那樣，「升空的煙花是圓的也好，扁的也好，奇怪形狀的也罷。只要我們這一刻在一起就好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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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屬於我的友誼》

梁芷晴

拔萃女書院

中四

今夜秋意正濃，皎潔的明月灑下一地銀輝，拉長了臥室中半倚寒窗的身影……

半夜無眠，我掀開厚重的棉被，翻身下牀。雙眼四處亂瞟，最終停留在書桌一隅的相框上。

相片中的兩個人影被月光勾勒出來，望着那熟悉的容顏，淡然的眉眼，我不由自主地把照片取出來，放在手心仔細端詳……

猶記得初見一心時，她尚未長開，臉上突出的嬰兒肥和笑語盈盈間淺淺的梨渦，讓小透明的我不自覺地靠近。她永遠掛着燦然的笑，彷彿這世界所有苦痛皆與她無關；而我恰恰相反，便是不照鏡子也能知道自己臉上的鬱鬱寡歡。但正是兩個性格南轅北轍的女孩，在旁人不可思議的眼神中逐漸變得密不可分。

這看似天方夜譚的友誼，讓我在慶幸之餘，衍生出一種莫名的不安。

中二那年，一心在全國大賽中脫穎而出，替學校贏回了第一座冠軍獎盃。一番得獎感言游刃有餘地發表完畢，被諸多同學簇擁的她彷彿與我在咫尺間又隔天差海。先前的不安只是漂浮在半空的種子，如今一落地便開始瘋狂蔓延。但失落只維持了一彈指頃，不曾想，在熱鬧的邊緣，我透過人羣的縫隙，竟瞧見她懷揣那鍍上金光的獎盃，正拼命朝我振臂高呼。就這樣，在人潮熙攘的校園裏，我懷疑過卻仍相信着，與她友誼的長長久久。

某夜自習結束後，一心收起了平日的活潑多言，和我信步走到比鄰車站的碼頭。那夜無月，渡輪也歇息了，黑黢黢的海面翻湧着無盡荒涼，預示着甚麼。「怎麼了？」我率先打破沉默，迎上一心那副心事被戳穿的表情，解釋道：「你一向是臉藏不住事的。」

一心笑得咯咯地抖，手扶欄杆，眼神閃躲。

「允行，下學期……我要走了。」

這大概是一句魔咒吧！怎麼頃刻間便有能耐使萬籟俱寂，使時間停擺，使腦海空白！她轉過頭來，目光中摻雜了不捨、無力和迷惘。雪白的裙擺在海風的吹拂下把她瘦削的身段刻畫出來，虛無得恍如九天之上的神祇，隨時能乘風離去。一心輕啟櫻唇，聲音飄散於空中：

「你要好好保重。」

聽到此處，我泛酸的眼眶再也承受不住，傾瀉而出的淚水把一心嚇了一跳，有些手忙腳亂地遞上紙巾。我欲拭去眼淚，但手中一團團濕透的紙巾讓我束手無措。猛烈顫動的心臟如落單失魂的旅者，在狂風暴雨中迷航，久久找不到彼岸的歸宿。我和一心相處時的點滴浮上心頭，才忽然醒覺自己不安的緣由——我害怕失去她，害怕重新跌回孤島的世界。

「『今夜月明人盡望』，我以後，會一直在世界的另一端掛念你。」許久，她才邊撫我的背，邊悠悠地説：「看吶，今天的月亮也挺美！」

「傻瓜！」我破涕為笑：「今天哪裡有月亮？」

「有啊！月亮是沒有一刻不在的。」我學着她抬起頭，只見濃雲四邊溢出一環恬靜的光暈。一瞬間，我懂了她的意思，傻瓜原來是我自己。「記住了，你也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！」在與她告別時，我朝着她的背影大喊。她猛然扭頭，咧出一口白牙，又像從前般拼命朝我振臂高呼：「一言為定！」

我把照片放回原處，轉視窗外。城市早已褪去繁華，徒留盈月高懸，默聽着每一個深宵倚窗人的故事。腦海中又響起了那句「今夜月明人盡望」。月亮是沒有一刻不在的，不知道此時此刻，一心可是和我一樣，在遙遠的他鄉賞着同一個圓月？手機輕輕震動，顯示屏投出微光，一條信息靜靜躺在浮雲之巔。我本不打算理會，可就在漫不經心時，看見「一心」二字一閃而過。帶着幾分期待，我點開了訊息——是一張月亮的照片，飽滿且夢幻。嘴角揚起了一抹微笑，手機的餘温捂熱了微涼的心臟。月光澄明，一如我心……

距離，從來不是友誼變淡的藉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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