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雨夜漫談》
林柏熹
聖保羅男女中學 中學三年級
是狂風捲起暴雨?還是暴雨牽來狂風?窗外傳來陣陣雨聲,聲來忽遠倏近,打在厚實的玻璃窗上,滴滴嗒嗒,永無止境的雨,來而往復,點點滴滴,將心牆一吋一吋地消融。躺在床上,我伸手按在旁邊冷酷的玻璃窗上,思緒開始在記憶宮殿中飄流。
十一月二日晚,暴雨襲港,家裏只有我一人。即使隔着窗戶牆壁,亦能隱隱然地聽到風雨聲,涼意也隱隱然地透進屋內,一陣涼意滲透在腳邊。坐在書房中溫習備考的我,腳下失去了那種軟綿綿、毛茸茸的親切觸感,竟感一片惘然。那股惘然之感源自於楚楚。楚楚是我家的一隻哈士奇犬,全身毛色為黑,只有臉龐帶點白色,尾巴活像一棵白色的聖誕樹,經常搖來搖去,每次看見,都讓人忍不住笑,可愛極了!雖然牠是雄性,但他總是擺出一副楚楚可憐之貌,跟我們討吃,故全家都稱牠為楚楚。還記得那一年冬夜,父親跟親友在家吃團年飯。飯宴過後,餐桌一片狼藉,一直躲在我房的楚楚,直到這時才悄然竄出,走到飯桌前,對餘菜虎視眈眈,然後用力一蹬,一口咬走我剛吃完的大塊豬骨,轉身躲到沙發下,喫得津津有味,渾然不顧那碗被牠撞倒的熱湯。此時,媽媽從廚房走出來,收拾碗筷,看到滿地的湯水,母親勃然大怒,矛頭直指楚楚:「又要清潔!累壞我了!」她連聲抱怨:「都怪那隻野狗,不,都怪我那個不懂事的兒子收留牠!」雖然我又因楚楚而挨罵,但看到楚楚膽小的模樣,也確實挺可愛和有趣。要我把牠趕回無情的街頭,讓牠孤伶伶地流浪,我不忍心。現在回想起昔日與楚楚的種種回憶,有喜有悲,百般滋味交纏在心,實在是很有不捨之感。雖然不捨,但不捨又能怎樣呢?牠已經病死了。
我從書房走到空無一人的大廳,不想坐下,只好漫無目的地踱步。我本想找爺爺聊天,把滿載在心中的悲情洪水一湧而出,可是昔日坐在沙發上的依靠—那位最好的朋友已不在眼前。我還記得幼稚園那時,他為我織毛衣,怕我着涼;我還記得那時,他為我做點心作下午茶,生怕我放學後餓壞身子;我還記得中一那年,他把我在課業上遇到的問題和疑惑一一解答。最深刻的是小五那年,他在暴風雨中接我回家。在整所校舍中,我就像困在陸地上的孤島的飄流者魯賓遜,獨自一人。「天文台預計八號烈風信號會在下午至晚間大部分時間維持。」這一消息,讓我震驚了。怎麼辦呢?此時,老師告訴我,如此看來,我只得在學校留宿了。等待,無盡的等待,也是無聲的煎熬。意料不到的是,垂垂老矣的爺爺居然冒着暴風雨到學校,拯救我脫離苦海。冒着生命危險的他,來到校園時已然因天雨路滑,而扭傷了腳腕。他為我做了太多、太多,讓我由衷感激和佩服。現在回想起來,眼前人已消失,再也不會回來,但昔日的種種回憶仍深刻地烙在我心中。爺爺一年前驟然離世,如斯突然,讓我們陰陽相隔。雖然我對爺爺有着不捨之感,但不捨又能怎樣呢?但不捨又能怎樣!他已經離開人世了!
在雨夜中,我走到大街上,撐着傘一路走。當強風吹來,我沒有一絲抵抗的意志,任由傘子被狂風扯走。我如行屍走肉,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,就像風雨中的浮萍。「喵……」這與張狂的風雨不協調的聲音傳來,我循聲而看,看到風雨中的簷篷下一個濕透的紙皮箱,裏面有一隻流浪貓和一窩貓寶寶蜷縮在母貓的懷裏。小貓們睡眼惺忪,似乎是剛剛出生。我看見新生命的誕生,以及母貓努力保護雛兒,即使在風暴之中,牠們仍努力存活下來。貓也如此堅強,我作為一個男子漢,怎麼能這樣消沉呢?在這樣艱難的環境之中,小動物都在綻放生命的光芒,展現生命的活力,吐現生命的希望。而我呢?牠們只有母貓可以依靠,我現在有這樣無助嗎?我還有父母親和朋友、同學,而且在天上的爺爺這樣悉心照顧我、養育我,期望我成材,難道我不應努力振作,活出光彩嗎?「天行健,君子當自強不息」,我不應意志消沉,而是當重新振作,不負爺爺的期望。
我換過濕透的衣服,洗了個熱水浴,躺回床上,再次伸手按在旁邊冷酷的玻璃窗上,思緒不再在記憶宮殿中飄流,而是安穩如山,定下心神,結束與自己的漫談,在風雨夜中安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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