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媽媽與鋼琴》
林頌宏
英華書院 中學二年級
「叮叮咚咚——」,我接替媽媽坐下,推溯媽媽剛才的手勢,彈起《月光奏鳴曲》,明月清風的感覺自我手裏傾瀉而出。窗邊,家人圍坐旁聽,媽媽托着腮,温柔地看着我,一臉欣然。窗外,寒星點點,風過處,圓月徜徉,曲如流水繞孤村。
印象裏,媽媽最喜歡鋼琴,可以有一天不做飯,卻幾乎沒有一天不彈鋼琴。家裏細小,媽媽年輕得獎的掛照隨處可見,她的技藝高超早已深印我心。每當媽媽閉上雙目,一臉陶醉地、忘我地肆意彈奏,那琴聲宛如展翅欲飛的蝴蝶,在清澄的月華下自在地翩翩起舞。這時,我總是托着下巴思索鋼琴為何物,細味媽媽指間流淌的音符,陶醉不已。《月光奏鳴曲》,一直是媽媽的最愛。據說這是媽媽年輕練琴的「體己曲」,但我不喜歡,感覺有點壓抑。假如要奏歌,我更喜歡爸爸珍藏的一張《披頭四》的老舊唱片!還得彈着結他!
年月漸長,我在媽媽的指導下,學會了鋼琴。對我來說,鋼琴只是我了解神奇的媽媽的渠道。媽媽握着我的手,遂次漸第地教我辨認音鍵時,我才注意到:媽媽的手,既不温暖也不絲滑,映着月光,反而有點微涼、乾澀,尤其指腹的粗糙乾裂,有點像我當初長時間練習結他後,手痛起了一層薄薄的繭的指尖。這一雙纖弱的手,竟然是家裏一塵不染的原因!這一雙不像鋼琴家的手,居然能彈出這麼美妙的樂章!然而,就是這一雙手的奔波勞碌,不但照顧了家人,還有高超的琴藝。自從妹妹降生後,媽媽彈琴,次數不再是一天天了,但隔三差五的,琴音裊裊不絕。我跟從黑白舞台上躍動的精靈,越過那些我曾難以理解的崇山峻岳。也許,對比琴譜裏的真意雖消減了幾分,影響事業的審美,卻憑添幾分雅俗共賞的煙火氣。
有一回,我忽然說要放棄學鋼琴了。我覺得,比起鋼琴,色士風的音色更清澈細膩,吹至綿密婉轉處,就像柔和的春風撫面,更令我寫意自在。真實原因自是我發現比起其他小朋友,我的氣息更悠長,學起來比鋼琴容易更多了。捨難取易,本是人之常情!媽媽勸說幾次,著我繼續堅持,別把學有小成的鋼琴丟棄,我都不依,氣得她的手一抖一抖的,擂着鼓,蘊釀着小情緒,似要爆發時,她忽然閉口不語了。我卻沉凝着,等待暴風雨降臨。不禁想起爸爸說我的手修長得像媽媽,很適合鋼琴,但我卻沒法鍾愛鋼琴日復一日的枯燥練習。但媽媽似乎被折服了!我認為道!當媽媽的手,再一次跳動時,我聽見《命運交響曲》開首的質問重重地敲擊在我心上,一連幾天温婉的月夜,總是讓我夢見媽媽在我的夢中教我彈奏鋼琴的片段。我想試着抓住媽媽的手,向她澄清原由,但媽媽的手跟她的琴聲一樣的清冷,生人勿近,又惹人憐惜。直至一周後,我妥協了,告訴媽媽,將重拾鋼琴練習時,媽媽笑逐顏開,
她的手還是一抖一抖的,但被她掐着的小臉,卻半點不痛,仿佛我也感覺到媽媽體內的激動喜悅,藉由那雙日漸粗糙的手,傳遞到我心間。媽媽遲疑片刻,嘆息道:「媽媽的知己是鋼琴。但自從成了家,媽媽也漸放下了。你要是喜歡色士風,一併學了吧!反正年輕,有的時間選擇將來體己的樂器。」我的眼睛忽然有點濕潤,想念起那些學鋼琴的日子,漸漸聽懂她彈《月光奏鳴曲》的日子,那就像藉着琴聲低訴的鋼琴師,為了家庭不得已變賣瑰寶的雙手,依稀想到王維的「森林人不知,明月來相照」的釋然自得。在媽媽手裏撥弄的琴聲,仿佛是成長最佳養分,為我構築一個歡樂的童年盛景,我深切地為我的媽媽感到驕傲!她的偉大,在琴聲裏早已訴說明白,在她那雙不計付出的雙手漸漸老態中幾可尋見,可惜往日的蛛絲馬跡,我直到現在才體會到:一雙素手為這口家默默奉獻,成就家人,卻變我日漸粗糙,與青春漸行漸遠。正當我陷入念想的時候,媽媽又彈起了琴……
「叮叮叮——」媽媽又彈起鋼琴了。《月山奏鳴曲》的呢喃低語,在媽媽一雙巧手點撥下,娓娓迎來曲終。我回過神來,捧起媽媽修長的「柔荑」,說道:「媽媽,你彈得真是太棒了!」媽媽神態柔和地摩娑着我的頭,復又「咚咚咚——」室內流淌着一瀉千里的琴音,教人陶醉其中;窗外,正是玲瓏別緻的夜晚,「明月相照」,月亮的輪廓,跟沉浸在鋼琴裏的媽媽一樣,帶着忘我、滿足的微笑。
恭喜英華書院的林頌宏同學在2021-2022博學佳作分享比賽中脫穎而出,榮獲中學初級組冠軍!林同學的作文《媽媽與鋼琴》,收錄于博學中文佳作作品集《自華集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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